放蚕 上(1/1)


  严格从定义来说,俺爷不只是一个农民。
  因为在那样一个乡村所有的农人们,每天苦巴苦熬的只研究从地里产生出额外的些许金钱。用于添置农具、置办农资,打更多的粮食来喂饱一家老小。相比于这些,俺爷是一个脑瓜活络、不安于现状的农民。证明就是,俺爷有很多手艺。在乡村那样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这些手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好像无师无派,自得神通。
  俺爷的一门手艺叫放蚕。东北的山上长不出南方的柔软细密的桑叶,所以俺爷养的蚕是柞蚕,也因为蚕宝宝天生天养,所以养蚕用一个“放”字。读者餐桌上会有一种食材叫茧蛹,这就是柞蚕的一个时间段的存在状态。现在想来,俺爷放蚕充满了很多神秘的环节和仪式。翻腾儿时的记忆,许多就是在这些养蚕的片段连接起来的。
  如果非得说按一个养殖的循环开始的一个起端,那么最好就是从蚕茧变成蚕蛾这个过程说起。我计事儿开始,俺爷就反复告诫我,养蚕的整个过程当中都不能说“完”这个字。包括碗、万、顽等一些跟“完”谐音的字。放养殖的规模以蚕茧的数量计数。数量就是按万来计算,比如说放五万之间或者十万之间。俺爷告诉我不能说万,得说千,比如说五万就说五十千,十万就是百千。因为在当时的自然环境下,要放蚕的收成与否纯粹靠天吃饭。这是一个美好的预言,为了讨一个好的寓意和彩头。
  蚕茧长卵型,一头大,一头小,小头有个小尾巴,原是用来把自己固定在柞树枝上的,韧性很强。用缝麻袋的大号粗针,穿入苹果柄精细的麻绳,把这些蚕茧的尾巴们串在一起,像鞭炮一样,一挂一挂的挂起,排列成行列等距,挂在封闭房间里,保持房间合适的温度和湿度,当然没有温度和湿度表,这纯粹靠俺爷对湿度和温度的自然感控。节气到了,时辰到了,蚕茧的大头开始被酱紫色的胎水润湿,仔细听,一个生灵在咗咗有声,在捋眉,在羽化,在登峰,在探索茧壳被胎水腐蚀的薄弱处,一对深粗的蛾眉率先从孔洞中探出,随后是精灵的眼睛,最后从孔洞里垂出来的是卷曲柔嫩的翅膀。
  孩子眼尖,我要第一时间找到这些翅膀还没有硬,准备远走高飞的蛾儿们。从刚刚孵化出来柔软卷曲翅膀变成平整刚硬、披着鳞片细绒、点着各型正圆假目的正翅,只需要俺爷吧嗒两口烟的功夫。常常有那么几只硬了翅膀没有及时发现,逃出生天振翅飞上了屋棚上,俯瞰它的同胞被捉到条笼子里,随手盖上盖子。
  从蚕茧里孵化出来的蚕蛾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达到了高潮。那个时候我的活儿就是不断巡视,在茧串的行列里穿行,去检查这些蚕茧排列成的鞭炮是否“炸响”,不但要认真细致,还特别考验耐心。当蚕蛾大量孵出的时候,工作不是以小时来计算的,从白天到夜晚,一直都不能睡觉,就必须有人一直盯着,这里面还要有一个重要细节,就是把蚕蛾捉住时要辨别公母,公蚕蛾放在一个条笼子里,母蚕蛾放在另一个条笼子里。标记好的,一笼一笼的,有雄蚕蛾,也有雌蚕蛾。陆陆续续这样的工作,需要大概两天两夜,大盆的蚕茧出蛾才会结束。
  这个时候就需要下一步的工作,非常轻巧的把手伸到笼子里,把笼子壁上的蚕蛾“摘”下来,用剪刀将嫦娥的翅膀用剪刀剪掉,防止逃逸。
  把雄蚕蛾和雌蚕蛾按照一定的比例放到同一个框里面,让他们自然的交配。交配完以后,雄蚕蛾精尽而亡,雌蚕蛾受了精,肚子会越来越肥大,以至于他根本就爬不出笼子。
  在这个时候我就迎来了一年中的少见的节日。雄蚕蛾是一道非常非常吸引人的美味。以至于我今天讲述在这儿的时候嘴里都盈满了口水。俺爷总是搬出家里最大号的铸铁锅,在院子里垒上一个简易的灶台。劈柴在火焰中开始噼里啪啦作响,铸铁锅底,俺爷舀的一大勺平常不舍得用的雪白猪油在滋啦声音中飘出让人眩晕的香味儿,充斥了整个院子。被剪掉了翅膀的雄蚕蛾,被成盆成簸箕倒在锅中,只需要再加一点点盐,裹着喷香的猪油被炒制出来。蛋白的焦香和猪油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童年时代极度美食回忆。当然这个美味不能够独享,现在村里人提到我或者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有不少叔伯仍然记得我拿着小簸箕挨家挨户去送一碗炒制好雄蚕蛾的景象。
  在雄蚕蛾的油香还挂在嘴边的时候。雌蚕蛾这个时候已经扬着他的峨眉,趴在牛皮纸上慢慢的蠕动,一粒一粒的产下她的卵。卵刚产下的时候还是澄色透明,一会儿的时间就随风变色,慢慢收起了他琥珀色的光芒变成了褐紫色和黑色。许多的雌蚕蛾聚集在一起,以至于整张牛皮纸上都给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层褐色和紫色的卵层。
  这时候,一个新的仪式就进入到酝酿的阶段。对于整个家庭,对于整个养蚕事业,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一个仪式。生物有它本身的成长的规律。但是每每举办这些仪式的时候,都是月亮又大又圆的夜晚。首先是焚香烧纸祷告,俺爷都是嘴里念念有词,但是我到今天也不明白,到底祷告了什么言语,祈求了那路神仙。在香火香头明暗之间,香烟缭绕之间,纸灰飞腾之间。在一个事先挖好的正方形的坑沟内铺上塑料布,倒入一种黑色的药水——那时我上学开始认字了——药水的瓶子上有名字,高锰酸钾。
  将这些深色的药水倒在塑料布当中,然后把排列满满蚕卵的牛皮纸一打一打的放到坑中浸泡。在缭绕的香的味道,纸的烧焦的味道和高锰酸钾化学的味道的综合当中。一摞一摞蚕卵经历了仪式。牛皮纸变得更加灰暗,蚕卵变得更加厚灰。一张一张被依次悬挂在晾衣绳上用夹子夹住,在圆月的银辉下,随风飘摇,到晨晖时间已经完全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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